OPPO斷臂止損，段永平：改正錯誤越早越好

“自古多情空余恨，好夢由來最易醒。”在OPPO旗下芯片設計公司哲庫（ZEKU）的最后一次高管全員會上，哲庫CEO劉君沉重地宣布終止芯片業(yè)務，數(shù)次哽咽停頓了十多秒后，他道出這樣的詩句以表達自己的遺憾。

5月12日，OPPO突然宣布終止關停旗下芯片公司業(yè)務哲庫，3000多人的團隊原地解散。哲庫科技給員工發(fā)送內(nèi)部信稱，公司股東作出決定，自2023年5月12日起解散哲庫科技（上海)有限公司及其全資子公司、分公司，并終止所有勞動合同。

隨后OPPO對媒體表示：“面對全球經(jīng)濟、手機市場的不確定性，經(jīng)過慎重考慮，公司決定終止ZEKU業(yè)務。這是一個艱難的決定，我們會妥善處理相關事宜，并將一如既往做好產(chǎn)品，持續(xù)創(chuàng)造價值。謝謝各位朋友的關心與支持。”對此，步步高創(chuàng)始人、OPPO投資人段永平在雪球上回應：“我們這些年用類似的辦法關停掉很多業(yè)務了，這不是我們關掉的第一個業(yè)務，也絕不會是最后一個。長遠看不合適的東西最合適的辦法就是現(xiàn)在就停下來！改正錯誤越早越好，不管多大的代價都是最小的代價。”同時，段永平坦言，退休20多年，不知道公司目前具體業(yè)務是如何運行的。他得知停止哲庫業(yè)務只比在網(wǎng)上看到早了10分鐘。他強調(diào)，這些年用類似的辦法關停了很多業(yè)務，從最早的電子寵物到跳舞毯，后來的還有小機電、家庭音響、彩電、DVD、小天才手機……“我們能成為我們，不光是因為我們做過的那些事情，很重要的一部分是我們不做或者停止做的那些事情。”段永平5月16日再次對OPPO關停哲庫表示了肯定。

一切的源頭始于2019年。那一年，OPPO正式成立了芯片TMG（Technical Management Group，技術管理委員會），兩個月后的OPPO未來科技大會上，一向低調(diào)的OPPO創(chuàng)始人陳明永宣布，未來三年將投入500億元，自研芯片。過去四年里，OPPO在人才方面的投入非常驚人，比如OPPO給應屆生開出40萬元年薪的消息就曾登上知乎熱搜，業(yè)內(nèi)還一度評論芯片人才的薪資就是OPPO給拉起來的。就在一個月前，壁仞科技前海外團隊AI方向負責人孫成坤加入哲庫，擔任哲庫NPU芯片中心部長，向劉君匯報。事實上，OPPO在芯片方面的進展也算順利。哲庫成立后2年就官宣了第一款芯片——馬里亞納X。這款影像專用NPU芯片，采用臺積電6nm制程工藝，每秒可以進行18萬億次的AI計算。在OPPO旗艦手機Find X5/X5 Pro系列、OPPO Reno8 Pro/Pro+均有搭載。

然而，正如哲庫的高管們在最后的全員會上所言：“全球經(jīng)濟和手機行業(yè)極其不樂觀，公司整體營收遠不及預期。在這樣的情況下，芯片這樣一個巨大的投資，是公司承擔不起的。”事實上，2022年以來，全球手機市場不容樂觀。根據(jù)IDC發(fā)布的數(shù)據(jù)顯示，今年一季度，國內(nèi)智能手機出貨量約為6544萬臺，同比下降11.8%，即便是市場份額最高的OPPO，一季度出貨量也下降了8.8%。與此同時，OPPO在海外的發(fā)展也不順。2022年7月，印度稅收情報局調(diào)查認定，OPPO在當?shù)氐淖庸咎颖荜P稅近439億盧比（約合5.51億美元），要求該公司繳納“所逃稅款”。這一舉動是印度針對中國手機廠商發(fā)起的一系列行動的一部分。而在歐洲，OPPO不斷陷入專利糾紛，已不得不從德國退出。現(xiàn)在回看，陳明永決定3年投入500億元人民幣自研芯片的行為，像是手機行業(yè)的一次極具理想主義的遠航——在越來越內(nèi)卷的智能手機行業(yè)，能掌握更多的主動權，做更可控的用戶體驗優(yōu)化。只可惜這次遠航終究未能達到。但一如喬布斯在1997年回歸蘋果時確立的理念，“決定不做什么跟決定做什么一樣重要。”當下陳明永和OPPO的壯士斷腕，并非壞事。

遺憾解散和告別

5月16日，段永平在雪球回憶，他和團隊至今關掉了很多業(yè)務，而在所有主動停止的業(yè)務里唯一讓團隊感受到生存危機的是，“我們賣出的第一批VCD，當時的三洋機芯出了問題，我們把賣出的20萬臺機器全部召回了，那一次確實難受，但我們還是決定做了。” ?

回到這次哲庫的關停。即便放在商業(yè)決策上可能是一次正確的抉擇，但那些曾經(jīng)為哲庫奮斗過1500個日日夜夜的員工，還是無法平靜地面對這場不得不做的告別。“我只能說一句：對不起。感謝所有的哲庫同仁，感謝這四年來，對哲庫辛勤的努力。這次的決定，跟各位的工作質(zhì)量沒有任何關系，我非常感謝大家。”劉君在那場時長18分鐘的會議中表示，并對自己“作為CEO沒能將這塊業(yè)務帶到大家想去的地方”表示遺憾。

在哲庫內(nèi)部，劉君被親切地稱為“Jun”。參加此次會議的高管除了他之外，還有哲庫COO朱尚祖、高管李宗霖和基帶射頻部門負責人王瀧，他們從各自的角度回顧了過往1500個日日夜夜以及對這家公司的感情。來哲庫之前，朱尚祖曾在聯(lián)發(fā)科和小米工作數(shù)年。他在會上表示：“過去的日常工作里，部門、團隊、甚至個人之間有摩擦，工作交付不如預期，互相很多抱怨。可是跟今天比起來，能夠好好一起工作，其實是一個很不容易的事情。還是要珍惜各位將來路上碰到的伙伴，那我們當然也會珍惜我們四年的日子，謝謝大家。”高管李宗霖曾是聯(lián)發(fā)科無線通訊事業(yè)部總經(jīng)理，他表示：“過去3年，是我這輩子最Colorful（精彩）的一段經(jīng)歷。人生很多事情就像過往云煙，但是有些是刻骨銘心的，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與各位共事的過去三年就是一段我這輩子不會忘記的事情，我很感激Jun當年給我這個機會，也很感謝過去這三年大家在Project（項目）上一起努力的過程，我非常enjoy（享受）。”哲庫基帶和射頻部門負責人王瀧則表示：“所有人都懷著夢想來到這里，今天這個結果可能有一種‘出師未捷身先死’的無奈和不安吧，但是我想投資人作出這個決定一定是理性的決策。所以我們應該抱著理解的態(tài)度接受這個決定。哲庫已不復存在，但是大家在一起走過這個歷程是有意義的。” 會議最后，人力資源部門在會議上宣布了員工補償規(guī)則——所有正職員工的補償按N+3賠償。“因為公司已經(jīng)進入解散清算的法律流程，希望大家在5月19日之前簽署帶有補償金的協(xié)議，一旦簽署，公司會在5個工作日內(nèi)完成補償金打款。”哲庫人力資源負責人在這場最后的全員會議中表示。 哲庫宣布關停后，《中國企業(yè)家》在脈脈平臺與西安某高校一名2022級碩士畢業(yè)生作了交流，他也是此次哲庫解散事件中的傷“芯”人。對此事他的感受同樣是“突然和遺憾”，即便哲庫的補償可以讓他安心休息幾個月，但他當下更關心的事情是“希望盡快找到下家”。此外，在社交媒體上，有微信截圖顯示，很多哲庫工程師被大疆科技全面接收，網(wǎng)友們羨慕哲庫工程師可以拿著N+3的補償開開心心入職大疆。 不過，就此大疆方面回復《中國企業(yè)家》稱：“大疆的招聘以官網(wǎng)為主，從未給哲庫開過任何特殊崗位或全面接盤，可能僅是部分員工希望能幫哲庫的同事快速匹配上崗位，不用過度揣度。” ?

閃亮的日子 ?

雖然作出了關停芯片業(yè)務這一艱難的決定，但OPPO有過閃亮的日子。 2019年，對智能手機廠商來說，無論出于對企業(yè)立身之本的考慮，還是出于打造差異化優(yōu)勢的選擇，自研芯片成為一件大勢所趨的事情。OPPO、小米紛紛宣布拓展產(chǎn)業(yè)鏈到芯片層。 那時，陳明永對自研芯片的門檻高，投入大，周期長等難點也是有預期的，所以彼時他宣布要在未來3年投入500億用于前沿技術研發(fā)。隨后，OPPO還提出3+N+X科技躍遷戰(zhàn)略，其中3代表了OPPO的三大核心技術，也就是馬里亞納、潘塔納爾、安第斯，而馬里亞納對應的正是芯片業(yè)務。 從2019年開始，OPPO就啟動了首顆自研芯片的設計、研發(fā)工作。首次入場就選擇了難度更高的6nm制程工藝，并且采用了EUV光刻技術，成本比12nm的要高出2~3倍。 兩年后，OPPO首個自研芯片馬里亞納X正式發(fā)布，這是一顆ISP影像芯片，也成為“全球首個6nm自研影像專用NPU”（注：NPU是神經(jīng)網(wǎng)絡AI芯片，用于提升手機拍攝明暗、色彩等在內(nèi)的影像表現(xiàn)），2022年，馬里亞納X被首次應用于影像旗艦OPPO Find X5系列產(chǎn)品上，隨后還被先后應用于Reno8、Reno9系列產(chǎn)品中。

2022年12月，OPPO順勢推出第二款自研芯片馬里亞納Y。當時，在OPPO科技日活動后的采訪中，OPPO副總裁、中國區(qū)總裁劉波還透露：“馬里亞納X目前出貨已超過1000萬，并且還在加單中。” 不同于馬里亞納X需要在手機上與主芯片進行協(xié)同，才能完成相應完整的鏈路工作，馬里亞納Y涉及到很多的IP，有CPU、總線、NPU、DDR還有各種接口等，已經(jīng)是一個完整的SoC子系統(tǒng)（注：SoC即系統(tǒng)級芯片，是CPU、NPU、藍牙芯片等模塊的集大成者）。

在智能手機領域，眾所周知的邏輯是，芯片自研的花費要比市面上購買芯片更貴。但從長期對用戶的價值來看，掌握了自研芯片能力后，作為終端廠商能去尋找的價值點會更多。對于那些渴望追求長期價值的廠商來說，自研芯片都是一個愿意嘗試的選項。 在去年年底的OPPO科技日活動最后，OPPO芯片產(chǎn)品高級總監(jiān)姜波曾表示：“馬里亞納X是我們的第一步，馬里亞納Y則是我們漫漫長路上的一小步；這絕對不是我們的終點，我們肯定會持續(xù)做下去。” 只是誰都沒想到，僅僅半年后，OPPO的造芯計劃就終止了。 ?

雷軍也吃過造芯的苦 ?陳明永在造芯上遭受的苦難，小米創(chuàng)始人雷軍也曾體會過。 2014年，隨著小米手機銷量的快速增長，雷軍開始動起了造芯片的心思。當時，雷軍從小米手機硬件研發(fā)團隊中派出一支小分隊，組建了松果公司。 雖然當時松果只有不到20人，但雷軍從一開始就瞄準了芯片領域的頂端——以CPU為核心的手機SoC芯片。歷時3年，小米投入約10億元，團隊規(guī)模達到200多人，終于造出第一款芯片澎湃S1，并搭載在小米5C手機上。然而，此后小米的造芯業(yè)務就陷入僵局。據(jù)媒體報道，澎湃S2芯片幾次“流片”均失敗。要知道，作為衡量芯片是否成功的關鍵程序，“流片”一次就需要耗費數(shù)百萬元，而這只不過是芯片研發(fā)所需資金的一小部分。

最終，澎湃S2芯片遲遲沒有發(fā)布，松果公司進行改組，分拆成立了一家獨立新公司，業(yè)務轉向IoT芯片研發(fā)。在雷軍看來，盲目造芯的根源是，自己對芯片業(yè)務的理解不夠深刻，錯誤地估計了業(yè)務的難度，選擇了錯誤的前進路徑。 不過，小米沒有完全放棄造芯業(yè)務，只是轉向了ISP自研影像芯片和自研充電芯片等更輕量化的芯片研發(fā)，比如2021年發(fā)布的澎湃C1芯片。2019年，陳明永給芯片自研計劃取名時，取義于世界上最深的海溝馬里亞納海溝，這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著他的決心。只不過，這次朝向馬里亞納的遠航，被迫暫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