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沙入手經摶埴,光色便與尋常殊。
在中國五千年的文明史中,陶瓷是其中色彩斑斕的一筆。瓷器由陶器脫胎而來。陶器質地粗糙,厚重質樸,瓷器質地細滑,高雅靈動,制作工藝的變遷,讓瓷器成為中國先民樸拙的生活中出現的一縷清明,也為中華五千年文明添上一道獨一無二的印記。
古代科技如何締造瓷器光華璀璨的傳奇,在不同歷史階段,瓷器又演繹出何種超凡脫俗?科技日報記者邀請相關專家共同探尋瓷器的大雅之美。
三次蝶變折射社會發展
我們在市面上看到的琳瑯滿目的瓷器,并非生來華麗。風華絕代的背后,是幾千年水與火的淬煉。
“瓷器發展的演變大致可分為三個大的階段。”南京大學文化與自然遺產研究所所長、江蘇省古陶瓷研究會會長賀云翱告訴科技日報記者,這三個大階段分別為夏晚期至東漢中期的原始瓷器階段、東漢中晚期至宋代的以單色釉為主的成熟瓷器階段、元明清時期流行的彩瓷階段。
“在原始瓷器階段,瓷器胎土里的鐵等雜質還比較多,釉的純凈度也不是很高。例如有的瓷器瓷胎和釉里的鐵含量高,所以青瓷器的顏色看上去就比較深。”賀云翱介紹,從燒制技術來看,當時瓷器的燒制溫度最高能達到1100多攝氏度,極少數能達到瓷器燒制的標準溫度1200多攝氏度。燒制技術還不穩定,造成不少瓷器的燒結度偏弱。
到了東漢晚期至宋代,瓷器的制造工藝相對成熟。賀云翱說,此時的瓷器燒造工藝穩定,到了宋代,單色釉水平登峰造極,出現了如玉似冰一樣精美的單色釉瓷器。這一時期,還出現了大量的窯口,瓷器的產量大大提高。瓷器外銷出現高潮。
“到了元明清時期,以青花瓷為代表的釉下彩瓷大放異彩,出現了著名的瓷都景德鎮。”賀云翱說,早在東吳時期,便出現了以鐵為呈色劑的彩瓷,匠人從自然原料中提取富含鐵的物質,然后將其點、繪在瓷器上變成圖案或者畫面,再上高溫釉,形成了釉下彩。到了唐朝,長沙窯燒制的釉下彩在當時非常著名,鞏義窯也出現了青花瓷。但青花瓷的繁盛是在元代,由于當時海上絲綢之路的發展和伊斯蘭文化的盛行,白底藍釉的青花瓷受到廣泛歡迎,并大量出口到西亞和東南亞等地,中國瓷器的國際性貿易水平也大大提高。
“也有學者將瓷器的發展階段分得更細,分成夏晚期至東漢中期、三國兩晉南北朝、隋唐宋時期和元明清等不同階段,但每一個階段的界定要看瓷器本身是否代表了那個時代的主流,這要考慮瓷器技術性與藝術性的結合程度,生產中心是否大量出現和主流瓷器的市場占有率等。”賀云翱說。
“制瓷三劍客”成就瓷器的流光溢彩
回顧瓷器漫長的發展歷程,我們似乎可以觸摸到一個文明古國在歷史長河中的穿行軌跡:“雨過天晴云破處”般的天青色瓷器裹挾著陣陣書香氣,完美詮釋了大宋王朝婉約精致的生活情調;沉睡于海底的破碎瓷片真切地提醒著昔日大明王朝海上航線的偉大與艱辛……那些或質樸或典雅的瓷器,無不閃耀著科技和人文的光輝,燭照出中國古代深厚的科技思想。
制作精美的瓷器,離不開“三劍客”:瓷土原料、耐高溫的鈣釉、瓷窯及高溫燒制技術。
中國古人是如何發現制瓷奧秘的呢?賀云翱指出,目前科學界提出兩種假說,“一種是認為先民們發現了適合制作瓷器的瓷土,但在普通的燒制陶器的窯室里瓷土無法燒結,于是先民們就去探尋能創造出更高溫度的燒制技術和窯爐設施;另一種可能是先民們在制陶過程中,窯的溫度過高后,陶器被熔融成廢品,于是先民意識到要尋找耐高溫的原料,這就推動了瓷土的發現和制瓷技術的發生。當然,這是個復雜而長期的過程,可能充滿了從偶然性到必然性的探索。”
什么樣子的土才適合做瓷器呢?賀云翱介紹,瓷器跟陶器不同,陶器的原料是普通的黏土,有土壤就能燒制陶器,而瓷器必須用瓷土才能制作。瓷土或者是原生的瓷石,或者是次生的,即瓷石被長期侵蝕風化之后形成的瓷土,它們富集在一些山麓地帶。“我們推測,先民們在漫長的探索尋找中,發現這些土是適合做瓷器的,于是瓷器最重要的原料就被發現了。”賀云翱說。
瓷窯的進步發展也映射出先民的智慧。瓷器的燒制溫度很高,陶器的燒制溫度只要六、七百攝氏度,但是瓷器燒結的溫度必須要到1100攝氏度左右,乃至1200攝氏度以上,因此創造一個能夠產生高溫的瓷窯設施是制瓷的關鍵。
賀云翱介紹,人類最初燒制陶器是通過露天堆燒,后來發明了橫穴式窯,即放燃料的燃燒室和放器物的窯室處在同一個水平面上,但這種方式燃燒物釋放的熱量損失較大。后來考古工作者在龍山時代的遺址中發現了先進的豎式窯,窯室建造在燃燒室的上面,這樣燃燒的熱量就會直接升騰到窯室中,熱量損耗大大減少,燒制陶器的質量提高了很多。
“更有趣的是,考古學家在長江以南地區發現了一種‘龍窯’,因為形狀呈長條狀如龍的形態而得名。‘龍窯’建造在山的斜坡上,燃燒室、窯室沿著斜坡自上而下建造。斜坡的傾角會帶來空氣的流動。燒造時,流動的空氣為燃燒室輸送充足的氧氣,讓燃燒更加充分而提高窯溫,為瓷器的誕生創造了條件。”賀云翱說。
與南方不同,北方地區使用的更多是“饅頭窯”。“饅頭窯”的演變也隱藏著古人的智慧,最初,窯的煙囪在頂部,下方是燃燒室,雖然這種設計有利于氧氣的進入,但是熱量流失也快。慢慢地,先民們將把煙囪移到了窯室的下部。
“這樣,燃燒的熱焰撞上窯室的頂部再向下俯沖,實際上是對器物的再一次燒制,然后排出去。當然,就早期而言,二者相比,龍窯的長度夠長,燃燒更加充分,窯溫更高,所以龍窯更具有創燒瓷器的優勢。”賀云翱說。
與陶器不同,瓷器流光溢彩的“顏值”,總讓人愛不釋手。其中,高溫鈣釉的發明讓瓷器有了如玉一般的質感。
“先民們把草木灰放入水中沉淀,然后把含氧化鈣的水加到經過精細加工的瓷土中,草木灰中含有較高含量的氧化鈣,這種含氧化鈣較高的材料就是高溫鈣釉材料,把它施用于瓷土制作的器物上,經過1100攝氏度到1200攝氏度左右的高溫燒制后,表面亮麗的瓷器就出現了。”賀云翱介紹。
數千年生產、生活、文化的見證
歷經千萬年,中國瓷文化,已然是中國的一張特色名片。那色彩斑斕的方寸之間,映照著中國先民對美的追求與塑造。
在出土的古代墓葬中或者先民們的生活聚落遺址中,都會出土大量的瓷器或者瓷器殘片。瓷器,已成為人們生產、生活、文化的見證,也刻錄著每個時代的獨有印記。
在印尼發現的一艘中國唐朝時期的“黑石號”沉船上,有6萬多件瓷器。宋元時代裝有中國瓷器的海底沉船數量更多,可見當時瓷器在國際貿易、國際文化交流中的分量。
“瓷器的發展帶來了經濟的繁榮和文化的進步。技術與藝術的融合性,也讓我們看到器物對生活的藝術化再造,瓷器在中國的高雅書法、繪畫、雕塑藝術的民間化、生活化傳播中發揮了重要的媒介作用,人們在飲食起居中隨時能欣賞瓷器上的書法、人物、建筑、故事、藝術造型等,這何嘗不是一種生活美育。”賀云翱說。
瓷器也實現了中國文化傳播的世界性。“今天在歐洲和亞洲的許多博物館、珍寶收藏機構或者私人收藏中,都可以看到中國瓷器的身影,甚至在早年歐洲的繪畫中也能看到桌上擺放的中國瓷器。中國瓷器技術最初在今天東亞的韓國、日本等流行,在晚清,歐洲人獲取了中國瓷器原料和制造技術的相關知識,后來加以技術創新,制瓷工業迅速崛起。”賀云翱表示。
如何讓這份積淀數千年的文化瑰寶歷久彌新,賀云翱也有自己的思考。“建議將我國古代瓷器實物資料進行數字化,把歷代的瓷器造型、藝術表現形式、瓷器制造工藝等信息整合在一起,做一個系統的數據庫,為今天的工藝師、設計師們打造一個傳統瓷器文化的信息寶庫,這也有利于優秀文化的傳承;第二,對較為先進的國際技術系統和設計系統進行深入全面研究;第三,要研究現代人的生活習慣、消費習慣、審美的時代性。不僅要研究中國大眾的審美的時代性,還要研究世界各國人民的審美的時代性,讓產品設計更加人性化,工和藝結合得更好,在傳承的基礎上創造新的時代之美。”在賀云翱看來,瓷器作為優秀的中華民族傳統文化需要全社會的傳承和推動創新發展,只有這樣,這張文化名片才會更加閃亮。
◎本報記者 金 鳳 實習生 祁佳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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