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低碳發展日益成為國際關注的熱點問題。作為世界上最大的能源生產國和消費國,中國明確提出力爭2030年前實現碳達峰、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的目標。在全球大背景下汲取各國有益的低碳發展經驗,正確判斷低碳發展的困難與挑戰,對中國走出一條自己的低碳發展路徑尤為重要。
低碳發展與轉型路徑的國際經驗
對于綠色發展概念的認識,可以追溯到20世紀80年代。1989年,英國環境經濟學家皮爾斯等人在《綠色經濟藍圖》中首次提出了“綠色經濟”的概念。我們認為,綠色經濟發展最重要的一個措施就是在實體部門中構建一個基于全產業鏈的綠色化的制造體系、銷售體系和物流體系。在應對國際金融危機的過程中,發達國家開始在綠色經濟領域發力,推行綠色新政,挖掘綠色新增長點,提供綠色就業崗位,從而使人類的發展駛向更加可持續發展的目標。
從綠色發展的概念來看,其內涵和外延都是動態的。綠色轉型的重點在于實體部門,也就是說實體部門的綠色轉型是實現綠色發展的重要步驟。進入21世紀后,實體部門的發展呈現出數字化、智能化、服務化的發展方向。產業之間的邊界更加模糊,綠色技術在實體部門的應用潛力以及綠色產品、綠色服務的市場空間在逐步擴大。同時,隨著人類對生態環境認識的逐步加深,綠色發展的目標和任務在不斷調整。在綠色發展過程中,我們一定要積極謀取經濟增長與資源消耗、環境惡化的全面脫鉤。綠色轉型,特別是實體部門的綠色轉型,是一個全產業鏈、全生命周期的綠色化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生產者的綠色責任一定要延伸到整個產業鏈條、整個產品和服務的生命周期中。
回顧環境史,或者是污染治理史,可以看出,盡管在19世紀中葉以來,工業化國家就已經開始認識到污染給環境帶來的問題,并且開始了環境治理的立法,但是,人類對工業生產引發的影響的認識仍然經歷了非常曲折的過程。20世紀50—60年代,人類歷史經歷了所謂的資本主義“黃金時期”,大規模的工業生產、快速的工業化,以及超前消費的模式和理念,使發達國家的物質財富極度膨脹,但由此也造成了環境公害事件的泛濫,使人類生產生活陷入了史無前例的環境危機中。
在這些環境危機的沖擊和巨大的壓力之下,發達國家加快了環境治理的立法進程。到20世紀70年代,大部分的工業化國家已經創立了環境政策的法律體系,設置了環境執法機構,推進了環境自治團體的改革。20世紀80年代,主要發達國家污染治理模式或是路徑已經發生了根本性變化,開始由末端治理轉變為清潔生活。國際金融危機發生之后,世界各國更加積極地尋求清潔能源,抓住機遇,推動綠色技術創新,大力發展綠色新興產業,創造綠色就業崗位。同時,加快與綠色發展相關的整個經濟和社會的結構性變革,從而確保綠色增長不是短期的危機應對措施,而是能夠成為社會變革的持久動力,并最終共建零排放的社會經濟體系。
從全球歷年的二氧化碳排放情況來看,英國、美國、日本等主要發達國家在經歷了碳排放的快速增長之后,在過去15到20年間相繼實現了碳排放總量的達峰,而中國和印度這樣的后發大國,仍然處于排放增長比較快的階段。中國樹立的2030年總量達峰的目標,無論是從結構調整的角度上看,還是從經濟增長的角度上看,都面臨很大壓力。
我們再來看一下其他國家發布的實現碳中和的時間。從現在的情況進展來看,北歐國家在碳中和的時間確立上是最為領先的。芬蘭提出要在2035年實現碳中和,冰島和奧地利提出的時間點是2040年。普遍而言,歐盟確立的2050年是世界范圍內接受較廣的目標,比如加拿大、英國、智利、哥斯達黎加、韓國、斐濟、丹麥、匈牙利、愛爾蘭、新西蘭、南非、瑞士、西班牙等國家確立的碳中和的實現時間都是2050年。中國提出2060年達到碳中和的目標。對于我們這樣一個后發的工業大國,提出這一目標既是負責任的,也是非常艱巨的。
相對而言,新興經濟體的減排壓力較大。原因在于,一是產業結構還處在巨大且激烈的變化之中,二是能源消費或是能源結構也存在較大問題。另外,從人均歷史積累碳排放的角度來看,新興經濟體、發展中國家還未充分享受到工業化的成果。在這種情況下進行碳排放總量的達峰,進而實現碳中和,具有很大的挑戰性。在所有減排路徑中,重中之重的是能源轉型。因為對于廣大的發展中國家來講,能源領域的排放仍然是碳排放的主要組成部分。
在這種情況下,工業大國都在加緊推進能源轉型。其中,最重要的一個手段就是大力發展清潔能源,實現能源供給和消費的多元化。但是目前發展清潔能源,面臨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比較貴,尤其是與傳統的化石能源相比。但是隨著政策的推進以及技術的進步,發電成本在下降,清潔能源變得越來越有競爭性了。第二個問題是清潔能源發電的穩定性不足。特別是風能、太陽能,因其自身發電規律和技術特點不穩定,容易對電網造成一定沖擊。現在這些技術在慢慢成熟,問題也在逐步解決,可以預見,未來清潔能源占所有能源供給的比重會越來越大。
我們再來看一下美國,要想實現2050年達到碳中和,作為一個消費大國,全球第一的經濟體,美國需要采取什么樣的路徑?首先,在未來10年中,美國需要將風電和光電裝機容量增加3.5倍,達到500GW。美國要淘汰大多數燃煤電廠的同時還要保持目前的發電能力,以確保整個美國電網和電力供給的可靠性和穩定性。其次,增加零排放汽車的銷量,使其占銷售總量的比例達到50%。
建筑的節能也是一個很重要的方向。以往我們觀察到美國的一個突出特點是環保但不節能,而未來為了實現碳中和的目標,需要提升建筑熱泵的使用,使其比例增至50%。另外,所有新建筑物和家用電器要滿足嚴格的能效目標,要投入更多碳捕集、碳固和碳中和燃料技術的研發。最后,要建立電力傳輸線路以及二氧化碳和氫氣傳輸管道。
日本是一個能源極其匱乏的工業大國,其實現碳中和的基本路線是通過技術創新。如,使用生物燃料、大力發展插電式混合動力汽車。另外,日本也非常重視建筑和交通的節能技術的研發和應用。
全球低碳經濟發展的困難
雖然發達國家已經基本上達成了應對氣候變化下加速推動碳中和目標實現、加大綠色投資、推動綠色發展的基本共識,但是實現起來卻面臨著很多困難和障礙。
第一,從全球最新的實踐來看,落實碳中和目標的進程似乎偏離了政府和產業界的預期,現在的資金缺口和技術缺口都非常大。從短期來看,各國政府為了應對疫情都面臨著較大的財政壓力,巨額的財政支出擠占了各國的綠色投入。盡管企業界對綠色轉型的共識在不斷增強,但目前各國的政策力度顯然沒能消除市場主體因為低碳技術研發前期投入大和投資回報不確定而產生的對綠色項目的顧慮。現在普遍的現象是,綠色研發也好,綠色產品服務的市場化也好,都需要巨大的投入,而政府無法提供足夠的關于綠色金融的支持力度。所以,企業融資面臨著很大壓力。
第二,從全球綠色復蘇的實際進展來看,聯合國環境規劃署(UNEP)發布的一份報告指出,目前世界主要經濟體用于經濟復蘇的支出中,僅約18%屬于綠色項目。這樣的力度和進展很難支撐在世界范圍內實現碳中和的目標。雖然可以肯定的是綠色會成為新型全球化的主基調,但是全球低碳治理仍然很難擺脫機制性的障礙。因為各國都會考慮自己的目標、路徑以及困難。建立一個零排放的社會經濟體系,需要更加有效的國際行動。同時,也可能進一步加劇全球競爭,引發相關領域發展水平和政策立場的分化。在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上,各國的聲音都是不同的,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既要考慮到自己國家的現實需求,又要考慮到自己國家未來發展的方向和目標。發達國家、新興經濟體、最不發達國家,在利益和目標上都有較大分歧。
在這種情況下,明確碳中和的時間表僅僅是邁出了第一步。在碳中和目標倒逼實體部門進行低碳轉型的現實壓力之下,全球綠色競爭不再僅僅局限于自然資源和能源礦產領域,而是在綠色產品、低碳技術、生態系統、排放標準、環境規制、消費方式等方面的全面鋪開。
第三,在已經明確了碳中和目標的國家和地區之間整合低碳發展資源,形成統一的碳市場和交易機制,可能會強化產業鏈的區域化傾向。近十來年,全球價值鏈出現了區域化和多樣化的傾向,而碳交易市場或碳排放交易機制的確立,可能會強化這一傾向,并且引發綠色標準體系主導權的競爭。
第四,不斷細化的減排目標可能會拉開不同行業價值鏈之間的綠色基差。比如汽車、鋼鐵、石化、建材、有色金屬等,都是減排壓力突出的一些行業。隨著各國對燃油車的限制增多,很多汽車企業都面臨著轉型的壓力。在這種情況下,又涌現出了新造車勢力。這些新造車勢力加入之后,會對產業鏈的綠色化起到什么樣的作用,仍然有一定的不確定性。我們不能單純地只在現有的基礎路徑下就斷定純電車是節能減排的,我們還要在全生命周期、全產業鏈條中進行科學地評估。一些燃油車也正在接近現有技術路徑下排放的極值,它們的減排空間還有待進一步的評估。
在這種情況下,有些傳統的高碳行業就會在世界范圍內尋找新的排放洼地。在全球分工體系中,跨國公司在全球投資,追求成本洼地,未來還可能會有排放洼地。什么是排放洼地?那就是一些欠發達的還沒有確立碳排放強制性標準的以及沒有樹立碳中和目標的國家和地區,可能會對一些傳統的高碳部門有一定的包容性,會有一定的引資需求。這些行業在那些國家和地區還可以生存一段時間,但是大的方向和趨勢仍然是必須進行轉型。可以肯定的是,沒有這些傳統高碳行業的轉型,任何一個國家都很難實現碳中和的目標。
第五,全球范圍內一些環境規制體系比較薄弱的國家和地區,充當了全球分工體系下的“污染天堂”。在碳中和目標確立之后,在全球綠色競爭加劇的背景下,這些原來充當“污染天堂”的國家和地區,可能被進一步鎖定在全球價值鏈的黑色或褐色的環節中。這些黑色或褐色的環節,本身就是高污染、高耗能、高排放的環節。這些“污染天堂”的存在,或者是這些綠色基差的存在,不利于全球氣候治理和產業鏈的均衡發展。在碳中和目標下,國際綠色競爭會加劇,但合作也會出現新的方向和領域,而國際應對氣候變化的能力、制度建設、技術水平、資金投放等,都會存在分化的局面。
人不負青山,青山定不負人。當前,越來越多的國家把環境保護作為經濟發展戰略的組成部分,積極推動綠色低碳發展。與發達國家相比,我國實現“雙碳”目標時間更緊、困難更多、任務異常艱巨,我們要貫徹新發展理念,通過創新驅動和低碳發展,成為綠色低碳轉型和高質量發展的成功實踐者,推動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不斷邁上新臺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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