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ChatGPT的交互形態下,從產品到技術研發等各個階段,都被改變了。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孔月昕
從今年2月到4月的兩個多月時間里,陸續迭代推出3個版本的公司自研大模型——按照以往to B公司的發展特點,這是個難以想象的快節奏,但對當下的第四范式來說,已經變成現實。
基于過去在技術和商業化等方面的積累,第四范式創始人、CEO戴文淵及團隊提出了AIGS(以生成式AI重構軟件)的發展方向,希望借助AI的新型交互模式,使B端企業軟件的體驗得到顛覆式提升。
盡管各方都在積極研發訓練試圖“搶跑”,但面對當下的競爭態勢,戴文淵表現得非常理性。“我覺得沒有想象中那么夸張,這是一個巨大的浪潮。可能再過10年,對于大家來說大模型根本就不是一個事兒,就好像十多年前的互聯網公司跟現在的互聯網公司也不是一個事兒。到最后,各自可能都會找到定位。”
在位于清河五彩城的辦公室接受《中國企業家》專訪時,戴文淵給人的第一印象是說話慢條斯理、有著科學家的嚴謹,但深聊后發現,他的目標感極強。
2009年,為了解決AI能用的問題,戴文淵離開學術界去了百度;為了讓AI技術應用到更多行業,他又離開百度去了華為。2014年,戴文淵選擇離開大廠,邀請陳雨強、胡時偉共同創立了第四范式。“希望能把AI折騰得更厲害一點。”戴文淵曾告訴《中國企業家》。
2023年的這一波AI浪潮,戴文淵又一次率先想到目標。“看到GPT-3時已經知道了,只要達到一個臨界點,大模型將會到達一個舉足輕重的位置。”在落地側,戴文淵一直以來的觀點是,大模型最先改變的是to B行業。
從2015年到2021年,第四范式獲得了多家知名基金及國有銀行的多輪融資,并從2021年8月開始,三次遞交招股書,但至今還沒有上市。據IPO早知道報道,第四范式于2023年4月24日更新招股書,繼續推進港交所主板上市進程。在4月25日接受采訪時,戴文淵稱上市絕不是公司的目標和終點。
“我希望未來,提起戴文淵大家都不知道他是誰,但提到第四范式,所有人都知道這家公司,而創始人是誰則要再查一查。”
以下為戴文淵的采訪整理,有刪節。
ChatGPT帶來的不是技術突變,是信心增強
ChatGPT的出現,對我們來說既是一個意外,也沒有完全出乎意料。
大概在三四年前,即GPT-3出現時,我們就已經有了預期,只要達到一個臨界點,大模型將會到達一個舉足輕重的位置,但彼時我們很難預見它抵達臨界點的具體時間。因此當它在今年實現爆發時,對我們來說確實很意外。
這其中,ChatGPT的出圈對于整個產業是一個特別大的推動。技術的進步可能是線性的運動,但信心則是跳變的,當技術沒有過臨界點時,公眾的信心可能趨近于0。
因此,在我看來,這一波風暴主要來源是信心的變化,技術上并沒有特別大的突變。
例如AI繪畫等相關應用,其實在去年甚至幾年前就有了,如果在去年,大家對讓人工智能替人畫畫,可能沒有太多興趣。但在今年,即便我們不主動提及,大家也可能追著問,想了解AI畫畫。
第四范式現在有一個100多人組成的研究院團隊,相當于我們公司的“達摩院”。毫無疑問,大模型是我們決不能錯過的一個方向。
大概在2018年,Google推出BERT(模型)時期,我們已經開始做相關工作,雖然彼時BERT還有一定的局限性,但到了GPT-3之后,大家已經基本上看清楚技術路線的發展方向了。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一直有投入,但和今年相比肯定有差異,尤其在(技術的)臨界點突破后,大家的精氣神和信心都完全不同了。我們現在每天晚上都在加班加點工作,而且每天都可能有新的同事加入進來。
信心一直是困擾我們的問題。去年同一時間,如果我們推出“式說”1.0和2.0版本,應該不會有很好的市場接受度。這也導致,盡管我們在大模型層面已經有了很長時間的儲備,但重視程度一直不夠。
臨界點過了之后,我們的第一反應就是趕緊把家里的東西拿出來產品化。于是我們在2月和3月分別推出了“式說”1.0、2.0版本,其實現在我們有好多能力還沒有加到產品里面,還在逐步地往里面加。我們今天采訪后,一兩天時間,我們的研發團隊又要拿出新的版本去做測試。我們現在每天都在加班。
在這過程中,我們遇到最多的問題就是“可控”。即什么樣的事是可控的,什么樣的事是不可控的,或者說客戶能接受的可控與不可控的范圍,都需要我們去打磨。例如用戶要求AI實現某個功能,即使準確率是99%,這個也不能用,要實現100%。或者起碼要做到,當告訴(AI)“你錯了”,它有辦法迭代更改,即“知錯能改”。
并且我們也在對產品快速迭代,相當于我們今天采訪結束后,只需要一兩天,我們的幕后研發團隊又能拿出新的版本去做測試。
對于大模型的能力涌現,我們并不會表現得非常激動或敏感,在我們看來是自然而然甚至習以為常的事情,我們對于自己的大模型的能力評價就是“應該的”。
因此,我們在這波大模型的投入上沒有一個明確上限,只要是我們的現金流可以接受的范圍內,我們就會加大投入。對于最終產出的模型或產品,目前最高能提供到千億(參數)規模。
大模型最先改變的是to B領域
現在外界把AI分成1.0、2.0,我理解過去的AI,是點上的AI,大家可能在它達到1億或10億參數的時候,就可以接受了。現在大家討論的AGI,是面上的AI,它的模型需要到一定的量級以上,才能夠顯現出我們可以接受的能力或水平。比如100億規模參數以下的大語言模型,它的能力基本上不會被接受。
所以過去我們尋找的AI落地場景,如搜索引擎、資訊推薦、金融交易等,都要滿足價值夠大的條件。因為在過去,構建一個模型,只能在這一個點(場景)應用,比如搜索引擎只能搜索,現在,多模態大模型能力可以成為底座,上面接多個場景。這就意味著,在過去模型研發要參考投入產出比,這次大模型熱潮的出現,是一次完全的升級換代。
過去的點上的AI是沒有辦法脫離軟件獨立存在的,如抖音的推薦算法不能直接給到用戶,而是要放到APP里。
這也是我們現在看到的最大機會:AI有可能把整個軟件產業再升級換代一次,包括to C和to B兩個領域的軟件。
而在大模型的落地應用層面,我一直以來的觀點是,它最先改變的是to B行業。
因為B端企業軟件的起點較低,可改造空間更大。比如二維碼支付在中國最先普及,但到了美國卻沒那么容易普及,因為美國的信用卡業務做得太好了,到處都可以刷卡。同理,中國的to C軟件過去十幾年已經被打磨到了比較高的水準,用對話框未必就一定更好用。
反觀,B端企業軟件面向功能導向、交互門檻更高。而AI大模型帶來的新的(對話框式)交互模式,不僅有機會創造出一個交互極簡、功能強大、自我迭代的新型軟件工作流,提升B端軟件的使用體驗,而且在開發層面,之前B端企業軟件都是基于菜單式的開發,每次一個功能升級至少是月級別的開發時間,現在AI改寫數據和API的效率比原來高得多,在這種新的方式下,軟件迭代的效率提速到以天為單位。
無論是用戶體驗,還是開發者體驗,都得到了飛躍式提升。
市場的反饋對我們也有很大的推動作用,ChatGPT出現后,客戶對AI的包容度和信心相應提升。我們也在跟我們的客戶同步推動技術產品的落地,如金融、能源、運營商、零售、醫療等行業。另一方面,技術的快速滾動也加速了我們新增客戶的效率,我們現在每天都會有新客戶進來。
相比于過去軟件領域的盈利方式,我認為最合適(大模型)的商業模式是算力,AI的算力是不可被忽視的領域,如每一次去訪問ChatGPT都消耗了幾毛錢的算力,我覺得目前這是非常合理的計算方式。
至于to C領域,我們暫時還沒有一個明確的商業計劃。但在這方面,我們也是持open的態度。
一家快速迭代的to B公司
我覺得很有意思的一點是,最近幾個月,我們這家to B(科技)公司的工作模式,越來越像一家互聯網公司。
過去,我在互聯網公司工作時,大家追求的都是快速迭代,每天都會不停地產出新的東西,然后做實驗去試,再根據結果的好壞不停地迭代。
雖然第四范式是高科技公司,但我們本質是一家做to B業務的公司,因此過去我們的迭代以及反饋周期,和原來的to B公司是一樣的。甚至我們每年更新兩個大版本,在to B的軟件企業里面已經算迭代得特別快的。
過去我們根本不敢想象每個月迭代一次,甚至每天迭代一次,但在ChatGPT的交互形態下,我們現在從產品到技術研發等各個階段,都被改變了。
此前我們研究部門做出的算法,可能要經過工程化、產品化再到解決方案,然后才能推向市場。整個環節可能需要少則一年,多則2~3年。但現在,AI讓我們研究團隊做出來的東西,可能在一兩天后就能進入到產品階段。不僅僅是我們,整個世界都是這樣,GPT-3.5進化到GPT-4也很快。
我覺得對于團隊來說,這種感覺也非常不一樣,以前我們100多人的研究院團隊,外界可能不太需要知道他們的存在,因為研究的內容在至少一年內都不會產生商業價值,也不會推向市場實現商業化。在這一年的時間里面,我們只能自己給自己一個積極的反饋與信念。
但現在整個形勢變化后,只要新的東西一出現,立刻就可以被大家看到,或者對產業產生影響。我們其實非常enjoy這種方式,因為我們都是互聯網公司出來的。現在我們公司的運轉非常像互聯網公司模式,以前互聯網公司都是不斷迭代、不斷試錯的一種形態,迭代試錯會讓產品能力越來越強。我們現在也是如此,我們不會完全將產品打磨成熟,而是將α版或β版給到客戶,我們一起打磨,因為客戶內部也在每天迭代、改進。
最近,我個人的工作狀態可以稱之為“夜以繼日”,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在工作。這主要是“騰訊會議”帶來的。以前安排會議,同事會問我,“你什么時候在公司?”現在他們問的都是:“你什么時候不坐飛機?”一旦連了衛星電話,可能以后坐飛機與否都不需要問了。
對于公司的未來發展愿景,我在剛創業的時候就和其他創始人聊過這個話題。我希望未來,提起戴文淵大家都不知道他是誰,但提到第四范式,所有人都知道這家公司,而創始人是誰則要再查一查。海外有很多公司創始人都“隱身”了,就像IBM,外界都不太記得創始人是誰了,包括微軟現在也不太需要比爾·蓋茨,但公司還在很厲害地繼續往前走。
創業公司可能很少有人能夠走到這一步,我們希望有一天第四范式能走到這一步。
所以這是我們創立第四范式的目標:不是為了讓我成功,而是讓這家公司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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