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戰略目標都落實到具體細節中,所有業務都有管理模型,所有項目都有時間節點,所有事情都有明確責任人。”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梁宵
2024年2月1日,紐約曼哈頓已是深冬,但清冷的空氣也沒有減弱這座城市涌動著的財富熱情。
投資家芒格曾說,“在曼哈頓,很容易沾染上浮華和喧囂的氣息”,不知道安踏集團創始人丁世忠是否聽說過這句話,此刻,他正位于高達60層的曼哈頓大廈,對面就是紐交所,剛剛在那里,他帶領安踏挺進了又一個里程碑——其并購的亞瑪芬(始祖鳥母公司)以63億美元的發行市值正式登陸全球資本市場。
屋里響起歡呼聲,丁世忠接下來的話似乎顯得有些不合時宜,在表達了眾多感謝后,他說:“我給你們幾個囑托,未來體育用品市場要注意的幾大重點有……”
安踏的老員工們太熟悉這一幕了,“他很少表揚人,更多是批評和問題”——在收獲勝利時,丁世忠比任何人都冷靜,因為“他又有了更大目標”,就像安踏的口號“永不止步”一樣:爬上一個山頭,眼睛又盯住下一個更高的;打完一場硬仗,接著向更大的對手宣戰——制定作戰目標的時候,他又會比任何人都激進。
丁世忠的老戰友,現任安踏集團聯席CEO賴世賢向《中國企業家》回憶稱,2015年安踏營收剛過百億,就提出了“百億里程,千億目標”,他是財務出身,對數字自然敏感,安踏很多目標在他看來“都挺大的”,但結果往往超乎這位理性派的意料,“不知不覺我們吹過的牛,真的干成了,”在他看來,打勝仗本身就是一種領導力,“以后不管提多高的目標,團隊都會跟著你一起沖。”
過去的33年,安踏從3000多家晉江鞋服“群狼”中沖出來,與彼時風光正盛的李寧公司同臺對壘;從席卷全行業的“庫存危機”中沖出來,并借此彎道超車,坐上國內第一大體育用品公司的交椅;從單一品牌桎梏中沖出來,一路戰略性收購,成為統率全球15大品牌的鞋服軍團;從一個百億沖到另一個百億,直到2023年,安踏營收過620億元,連續兩年超越耐克中國,成為中國本土市場的王者。
對于安踏,有五個值得探究的問題:
首先,它打勝仗,以及連續打勝仗的能力是如何養成的?
再者,它一路走到現在,“品牌+零售”的核心能力是如何打造的?
第三,它最初是家族企業,在家族化與職業化之間探索出了一條治理新路徑,這一步是如何完成的?
第四,多品牌管理對企業來說是個陷阱,為了跳過這個陷阱,它做了哪些努力?
第五,它怎樣在短短十數年時間,通過一系列并購,成為中國最具國際競爭力的品牌之一?
2003年加入公司的賴世賢幾乎經歷了安踏歷史上所有重大的戰役,也見證了安踏的能力蛻變:當初收購FILA中國區業務時,他們想得不難,但現實過程卻很曲折,走出虧損的時間比原計劃也拉長了;而到了2019年收購亞瑪芬全球業務,他們盤算中“難度最大”“風險最高”的一次遠征,進展卻超乎想象的順利:5個“十億歐元”目標已基本實現,重新上市也已完成,“中間疫情3年,大多數工作都是通過視頻會議進行的”。
安踏的故事,不是一飛沖天的神話,而是步步為營的長征,這也是幸存者走向進化的必然路徑,《優秀到卓越》中就提到,這一過程中,沒有單一明確的行動、一勞永逸的創新,也絕對不存在僥幸的突變和從天而降的奇跡。只是一個行動接著一個行動,一個決策接著一個決策,酷似將一個沉重的巨型飛輪朝一個方向推動,一圈又一圈,它們的總和才會產生持續而又壯觀的效果。
2024年,丁世忠在年會演講中說道:“我一直在思考:安踏集團如何從‘優秀’走向‘偉大’?”他給出的答案是:做“對”的商品、做“好”的企業、做“有愛”的事業。
“我們的目標就是要做一家多品牌管理和零售運營卓越的公司,這兩個能力是最難打造的。”說到這里,一貫冷靜內斂的賴世賢也不覺加重了語氣。
交接班
2023年2月,安踏集團啟用聯席CEO制度。
當時的賴世賢49歲,此前擔任集團CFO。新的職務任命后,他將任集團經營決策的最高機構——“管理委員會”負責人,主管專業運動及戶外運動兩大品牌群,并分管人力、財務、供應鏈等關鍵中后臺職能。
看上去,賴世賢不是那種典型的“沙場悍將”,他高高瘦瘦,氣質儒雅,是安踏上下公認“很溫和”的管理者;而這位新任CEO,一到崗面臨的就是安踏主品牌升級變革和轉型的大挑戰。
與集團CEO的交接同步,安踏品牌也宣布了新的CEO任命,接任者徐陽2006年加入安踏擔任品牌總監,他歷任籃球事業部總經理、始祖鳥大中華區總經理,是一個典型的“安踏人”。所謂典型,用一位安踏高管的話說,就是“執行力、有夢想、敢吹牛、能實現、愛拼、敢贏”——除了這些特點,他在內部也是出了名的愛“放狠話”。
一個冷靜的老板,一個激情的下屬,一個很有特點的組合。
2023年春節剛過,徐陽還沒正式回到安踏品牌,就飛去了美國。不久前,耐克突然宣布與NBA球星歐文解約,在徐陽看來,這對安踏來說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第一時間與歐文談好了條件,做好了計劃,結果,上了一次董事會沒有通過,他又提交了第二次,情況同樣不樂觀。在場六位董事中有兩位一直沒有表態。
兩個人,其中之一是丁世忠,另一個是賴世賢。前者作為董事局主席,很多時候并不會輕易表態,話一出口,可能就成定局。一直以來,他都希望搭建一個更加多元化的決策治理機制,從2007年上市到如今的聯席CEO制度,都是基于這種想法。賴世賢說,安踏文化很開放,董事們經常就某一議題爭執不下,有時還會“吵”起來。
對亞瑪芬的收購就是如此,安踏的幾位董事有的看機會,有的說風險,還有中間派——有條件性地做,時任安踏集團CFO的賴世賢是第三方,他的意見是:如果能組建財團聯合收購,安踏就干,否則就不干,因為涉及的資金量太大、風險太高。“丁總(丁世忠)肯定是傾向于干的,覺得這個機會可遇不可求,但他也會很謹慎地看,認為如果不是太危險,就要盡力搞定。”賴世賢回憶道。
后來安踏也正是按照“中間路線”來推進收購計劃的,聯合騰訊、方源資本、Lululemon創始人奇普·威爾遜持有的Anamered Investments等組成財團,以46.6億歐元(約合人民幣360億元)溢價收購,這也是中國體育用品行業史上最大的一筆跨國收購。
在一位安踏高管看來,大家都向前沖的時候,總得有人能穩得住,賴就是這個角色。“他是比較謹慎的。”
但回到歐文簽約議題的董事會決策現場,正是這個“謹慎”的新任CEO在最后一刻投出了贊成票,一錘定音。對于徐陽來說,就像即將沒入水下之際突然抓住了一塊浮木,“賴總(賴世賢)說‘不要管別人怎么樣,我們該簽簽我們的’。”徐陽回憶,“那句話還挺狠的,真是挺不容易的。”
回憶當初的決策風險,賴世賢說,“也還好,大家擔憂的不就是那幾個方面嗎?但從相關方反應來看,風險不大,而且從市場層面來看,是有機會的。所以判斷不難做。”
他習慣說“也還好”,似乎很多事情,好的壞的、大的小的、平穩的劇烈的,都能被這句話輕松接住,其實這三個字在出口之前,賴世賢已經在心里做了嚴謹的推理與審慎的比較。
徐陽說,經常地,他提出一個新想法,賴世賢會說“思考一下”,然后過幾天之后,他會回復徐陽,“我思考過了,覺得你可以做。”
“他是一個相對比較謹慎的決策者,不像那種殺伐決斷的業務前線干部,但是有著非常堅定的判斷,很包容,可以在關鍵時刻站在變革者的身后,推動有效的變革。”安踏集團副總裁李玲認為。
進入到2024年,中國消費市場正在從“增量時代”進入“增量和存量并重時代”,在安踏看來,對于體育用品行業來說,單一品牌年銷售額超過100億美元的機會將越來越少,在這種情況下,安踏需要通過多品牌差異化的深耕來爭取更多未來機會,必須繼續強化三大核心能力:多品牌協同管理能力、多品牌零售運營能力、全球化運營與資源布局能力。
“我們的戰略共識已經有了,企業并不是處在一個要去動手術、做大變革的階段。”賴世賢說,過去兩年,他們的重點工作基本沿著三個方向推進:更加體系化的管理模式、更加明確的管理機制、更加細化的管理模型。
從1到15
《盜夢空間》里說,要讓夢看起來是真的,每一個細節都不能有錯漏,所以要讓“夢”的目的實現,不僅需要一個目標明確的造夢師,也需要一個心思縝密的筑夢師。在安踏,丁世忠描述出夢的框架,而賴世賢則扮演了筑夢師的角色。
2006年,安踏提出要上市,當時這家體育用品集團還處于“初創”狀態——沒有成熟的發展戰略,也沒有匹配的組織架構,績效考核和企業文化更無從談起,賴帶著團隊從零開始,“只一個3年的盈利預測都弄了很久”,即使如此,安踏依然刷新了中國體育用品公司市盈率和融資額的雙項紀錄。
在突然而至的巨大勝利面前,大家冷靜多過興奮,“如何對得起這200億的市值?”董事會達成共識,“要想繼續實現增長,肯定得多幾個品牌”。
“我們現在提多品牌戰略,但在最早期的時候,并沒有這么成熟、清晰,就是一個特別樸素的想法。”賴世賢說,安踏的風格一向如此,“不是什么都想好了才邁出步子,而是邊走邊看,邊走邊調。”
方向大致確定,要找的品牌需要國際的、高端的,這樣才能與安踏的大眾定位形成互補,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品牌在中國市場可以沒有聲量,但絕不能是“壞名聲”。順著這個標準,賴世賢尋遍了國際市場,最后意外發現FILA,當時這個意大利品牌的大中華區業務已成百麗集團的棄卒,中國市場只有50家店鋪,拖著幾千萬虧損。
他們想:“3年吧,就能扭虧為盈”;但這個過程后來被拉長到了5年,虧損擴大到兩三個億。那幾年,FILA一直在調整定位,陷入了測試、推倒、修正、重來的循環,最終確立了商品定位和店鋪形態,之后迅速開店,2015年數據顯示,FILA大中華區門店數量達到591家,但虧損依舊。
2010年接任FILA大中華區總裁的姚偉雄回憶,那兩年,他經常要上董事會申請預算,“老大們,我需要資金來周轉”,有時3000萬元,有時5000萬元,“確實很沒面子,但每次都能順利通過,起碼沒有后顧之憂。”姚偉雄說,“現在說有點事后諸葛亮了。當時幾個億把斐樂買回來,很多人覺得貴,但如果沒有投入,后來FILA在中國起死回生的故事都不會有。”
那兩年的安踏集團,自身也處于水深火熱之中,2011~2012年,所有運動品牌在中國市場都經歷了史無前例的庫存危機,安踏也經歷了創業以來僅有的兩年負增長,即便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從來沒有想過放棄(FILA),董事會從來沒有討論過這個話題。”賴世賢稱,董事會的決策基于幾個方面,對道路的選擇、行業的洞察,再加上對風險的把握,FILA的投資在這幾項上都成立,沒有不堅持的理由。
對于FILA品牌定位及零售直營模式的堅持,在2014年得到了回應,這一年FILA開始擺脫虧損。到了2019年,安踏財報首度披露FILA業績:同比增幅達到74%,營業額已經成長為安踏集團的半壁江山,與安踏主品牌一起,進入中國市場前五大運動品牌之列。
FILA的成功突圍,不僅為安踏拓寬了賽道,更為其解鎖了不同于單純規模擴張的新發展模式:
第一,證明了安踏高端品牌的運作能力;
第二,建立了未來收購品牌的畫像,即新品牌不能與存量品牌形成正面競爭,要保證差異化;
第三,形成了新品牌運作的方法論,前期不斷測試產品和店鋪,不求開店速度,測試成功之后快速開店;
第四,FILA的2000家門店中,大部分都是直營,為安踏大規模的DTC(Direct-to-Consumer,直面消費者)改革做好鋪墊。“安踏品牌有1萬家門店,為什么我們有底氣做DTC轉型?如果沒有FILA在前面打底,哪有可能啊?風險就太大了。”賴世賢強調。
自FILA開始,安踏集團堅定了走“單聚焦、多品牌”的發展戰略,多品牌矩陣不斷壯大:2015年的斯潘迪、2016年的迪桑特、2017年的可隆、2019年的亞瑪芬體育,到了2023年,安踏的視線轉向了國內新消費品牌,收購專注于女性運動的瑜伽服飾品牌MAIA ACTIVE,最終將旗下主要品牌數量擴充到15個。
與FILA一樣,這些品牌一面補足了安踏系在細分市場的拼圖,另一面成為撬動安踏能力躍遷的杠桿,就像跟著FILA走通了DTC模式,安踏也借由亞瑪芬走向了國際市場,“原來跟海外的零售商去談是很費勁的,因為對安踏了解得不多,現在知道安踏是亞瑪芬的大股東,起碼愿意跟你聊了。”賴世賢說。
2021年,安踏集團發布新十年發展戰略,較6年前提出的“單聚焦、多品牌、全渠道”相比,向前進化了一步——單聚焦、多品牌、全球化,這個只動了兩個字的改變,卻需要安踏付出更為長久的決心和耐力。
2023年,賴世賢與徐陽一起,帶著很多安踏品牌的鞋子去拜訪了歐洲的零售商;今年3月6日,安踏與歐文合作的籃球鞋在美國市場正式發售,引發了很多粉絲求購。
“全球化已經上升為安踏的必勝之戰。今年是全球化很重要的一年,”賴世賢說,“我們正在討論,估計到年底,5年的戰略目標、團隊安排,包括歐美、東南亞、中東非幾大市場的不同策略等,都會有一個比較細的方案出來。”
管與放
為什么這些在其他企業手中始終未能盤活,以至于不斷“易主”的標的,卻能在安踏的體系里重新長出新的競爭力呢?
不如先看一個反面的例子。賴世賢回憶稱,安踏收購之前,亞瑪芬集團對品牌實行平臺化管理,比如統一銷售平臺,所以始祖鳥之前在中國市場的露出,無非就是多品類店里的幾件衣服而已。在這種管理模式下,被收購之前的亞瑪芬,決策模式可以簡化為——“集團說了算”“平臺說了算”,這也就導致各個品牌長都沒有什么積極性,“一些很有潛力的品牌被埋沒了”。
不同的是,在安踏的多品牌軍團里,每一個品牌都是一個獨立作戰單元,在各個細分賽道全力拼殺,又能在集團的統攝下集聚合力,贏得更全面的勝利。
“市場上有很多公司,旗下的多品牌做著做著,矛頭不是一致對外,而是內部相互殘殺,最后整個集團越來越萎縮。”安踏集團COO陳科說。加入安踏之前,他曾任羅蘭貝格咨詢公司全球高級合伙人,在消費、零售領域深研20多年,在他看來,安踏的多品牌管理最獨特的就是既做到了強運營管控,又保證了多品牌的差異化。
安踏的每個子品牌都單獨設立品牌長,聚焦專屬的戰略定位和心智場景:安踏定位于大眾專業運動品類,FILA則立足高端時尚運動品類;同在戶外運動品牌群的迪桑特、可隆,前者聚焦高質感專業運動品類,比如滑雪、“鐵人三項”等,后者主打“輕戶外”概念,側重徒步、露營等城市戶外場景。
每年,集團對各個子品牌會下達三項“必勝之戰”,所謂“必勝”,就是決不能輸,而“戰”的對象,也肯定是難啃的硬骨頭,這“三大”占到子品牌考核的80%左右;除了整體目標,安踏集團對各個品牌的庫存健康度、店效、SKU、商品運轉周期、爆品實施情況等核心業務指標,都建立了相應的評價標準,內部人經常自嘲,安踏的管理是“既要、又要、還要、然后要、一定要……各種指標”。
一方面“強管控”,另一方面也充分授權。安踏的管理強調主體責任制,即“所有的事一定找到單一負責人”,子品牌運作也是同樣,每個品牌長全權負責自身的品牌定位與營銷、商品企劃與設計、渠道拓展與運營,而且根據不同品牌的體量和發展成熟度,安踏也在不斷細化更加差異化的授權制度。賴世賢透露,接下來仍會繼續推進對各個品牌的激勵、管理授權。
幾位曾在其主管部門任職的中層干部回憶,“(賴世賢)會給指引、給支持、管結果,但過程中用人不疑,充分授權。”
如此,自主性是保證了,但也會出現另外一層隱患,隨著品牌場景的外擴,多品牌會不可避免地產生相互重疊,尤其是像安踏、FILA這樣“300億營收”上下體量的綜合性品牌,幾乎會擴展到每個細分品類,比如他們都涉足跑鞋,FILA重點發展的專業品類高爾夫,也是迪桑特旗下的重要業務之一……安踏集團要如何進行規范呢?
陳科的答案是“不規范”。“大家既是兄弟,也是競爭對手,而且嚴格地說,是更激烈的競爭對手。安踏的要求就是,不管是兄弟,還是敵人,都盡情去競爭。”但陳科同時也強調,前提是必須守住戰略定位,“假如安踏做了一件定價3000元的沖鋒衣,這種情況就偏離了大眾專業的戰略定位。”
這種風險是安踏集團時刻保持警惕的,每年的月度經營分析會、季度檢視會、半年檢視會、年度總結會,安踏集團戰略部都會與各個品牌長進行戰略復盤,進行高頻次的戰略把關,避免品牌定位的偏移,保證品牌的差異性。“如果定位偏了,不管生意做得再大,我們都會給拉回來。”陳科強調。
從邏輯上來看,安踏多品牌管理很簡單,管住的是原則和標準,釋放的是行動和打法,這樣既能保證集團層面戰略的協同性,又保證了各個品牌戰術的靈活性。“多品牌管理就像一支球隊,”李玲打了個比方,“一方面,球隊的各個隊員各顯神通;另一方面,他們要在集團‘大教練’的統籌下確立占位,這樣才能全力出擊,最后共同贏得一場精彩的比賽。”
但落實到實踐中,這一套管理方法卻需要不斷磨合,不斷調整,比如處于不同發展階段的品牌,考核模型和側重也是不同的;而在不同的市場情況下,不同品牌會面臨不同的挑戰,那么相關授權也會進行彈性調整。
“這些都是集團和子品牌共同溝通修正的,每年、每個季度都會有新的調整,而且這兩年越來越細。”擔任FILA品牌長已有14年的姚偉雄說,“不是我們特別厲害,而是我們在不斷打磨,所以才能夠磨出來一個最適合當前時點的多品牌打法。”
兼容與差異
置身于安踏晉江物流園,如同身處一個機器主宰的未來世界:高低交錯的履帶上,每天幾百萬件包裹自動到點分流、到站下車;高達24米、疊加了35層貨架的儲存區里,35個巷道分別由一臺“擎天柱”般的堆垛機值守,這些龐然大物以4米/秒的速度前后行進,超過1200萬件的貨品盡在其掌握之中。
這是安踏物流園的二期項目,2020年底立項,“10個億的投資,5頁PPT的匯報就敲定了。”安踏集團物流總經理陳劍聰說,之前他曾擔任利豐供應鏈管理(中國)有限公司運營總經理,“80萬投資都要到香港總部去批”。
壓力也成倍增加,“1年差不多要做以前3年的事。”陳劍聰說。實際上,在他來安踏之前,挑戰早已經等在那。當時,物流業務隸屬于安踏銷售部門,這個身份就決定了它更傾向于安踏品牌的需求,FILA于是自建了物流,后來電商部門也單獨搞了一套,相當于將體系內的商品流切成了幾個運送孤島。
“只有兩個品牌的時候,可以各自慢慢摸索著做,但是品牌越來越多,就應該進行更多集團層面的資源統籌,責權也要界定得更清晰。”賴世賢說。多年來,物流與供應鏈都是他分管的重要部門,在賴世賢看來,多品牌集團一定要建立與之匹配的協同高效的共享平臺,“物流是集團多品牌人貨場保持高效流轉的大動脈;供應鏈和生產也是效率與成本管理的大共享平臺。”
各個業務板塊的整合一直在推進中,2011年,供應鏈的整合就是由時任COO的賴世賢操刀推動的。2023年10月,安踏集團更是將“多品牌資源協同共享”納入未來三年(2024~2026年)的發展規劃,提出“創新、數字化、供應鏈和物流四大中臺資源,在集團層面拉通共享”。隨著企業體量飛速膨脹,大量的資源和能力沉積在各個分支,需要系統性梳理,更需要理念的改變。
就拿數字化來說,2021年,安踏集團推進全面數字化轉型,在此之前,安踏已有多年相關的投入,做了中臺,搭了CRM、SAP系統,建了幾百個用戶標簽,但在陳科看來,這些只是信息化,而非數字化。他強調說,“數字化的目的是要打造場景,真正帶來業務價值。”
這也是過去兩年,安踏數字化轉型的方向,首先要結合各個品牌的差異性制訂方案,比如安踏是大眾定位,數字化的首要目標就是實現貨場匹配,而對于中高端品牌FILA,第一要做的數字化項目是用戶運營。因此,要先明確數字化的不同發力點,再依此拆解成具體項目的監控指標、KPI,這樣才能真正實現差異化賦能。
物流體系也經歷了這樣的變化。2018年,安踏相繼將FILA、電商的物流網絡導入,但一個新問題馬上又出現了,2020年,安踏進行DTC改造,這意味著兩年前基于批發理念建造的物流一期一下子從“新基建”變成“落后產能”,因為在批發模式下,物流體系只要把每天200萬的貨發給全國50個客戶即可——簡單、線性;而在DTC模式下,接貨方意味著線下的12000家門店、線上電商,還有不可計數的消費者,除了正向發貨,還有反向退貨,來來往往的軌跡交織成一張密密麻麻、縱橫交錯的大網。
因此二期項目立項的時候,還有高管心有余悸地問:“萬一模式再改了怎么辦?”陳劍聰之前就考慮到了這一點,“系統設計都拆到單件,最小的單位了,以后不管模式怎么變,都沒問題。”
整合的難題,反而通過“化零”的方法破解了,這相當于給所有模式、所有品牌的物流需求預留了一個通用接口。陳劍聰說,現在安踏的單倉可以集中處理to B、to C、線上線下、正逆向、多品牌的物流需求,這樣不僅能夠降低成本——2024年已經節省了7000萬~8000萬元,而且變網絡劣勢為優勢,實現了多地區的靈活調配。
“新并入一個瑪伊婭(系統)基本無感,就自己對接,盤點完了按照流程走,隔幾天就進來了,它的物流費一下子降低了20%。”陳劍聰說,更讓他期待的是2026年啟用的蘇州物流中心,預計可以并行十幾個品牌的物流網絡,包括亞瑪芬。
“對于多品牌、多變化的安踏來說,前中臺真正協同共享的難度,不是對資源的簡單聚攏,而是要做到對資源的靈活調用,一個能夠進行差異化賦能的中臺,必須是一個兼容性更強的中臺。”賴世賢說,中臺建設也是多品牌協同和共享平臺搭建的重點。
生產端是安踏集團整個體系中最早進行數字化轉型的部門。目前同安工廠共有43條生產線,分為專業運動群、時尚運動群、奧運賽事專供三大塊,每年生產近千萬件的服裝,以前做一件衣服需要30~50天,現在最快的2個小時,最慢的也不會超過8個小時,就從布料到成品裝箱了。
“安踏門店和產品變化非常快,一個新品出來,工廠剛剛研究好制造工藝,可能產品又換了。”安踏集團同安服裝工廠(下稱“同安工廠”)負責人李金勝說,這是讓他們很頭疼的事,“不同的產品,不同的生產節點,不同的上市波段,都要融入生產線里面,編排能力、人員匹配能力、生產流程調配能力都要跟上,不然嚴重的話,很可能交不出貨,虧本都虧死了。”
之前,同安工廠只生產專業品類,工藝相對簡單,但FILA不同,服飾上常會裝點時尚和藝術元素,很多涉及手工制作,工藝復雜、工序也繁瑣。李金勝想了個辦法,他從同安工廠1000多名工人中抽調出來200個,花了兩三年的時間對他們進行手工技能培訓,他稱之為“特種部隊”,平常他們跟著大部隊一起生產,到了FILA的生產周期,他們就成為核心單元,其他人和工序則要從旁配合。
同安智慧工廠吊掛系統。來源:受訪者
如今,“特種部隊”的模式也被復制到戶外產品線的搭建中——他們先學習新工藝,再將戶外服裝制造的工藝模塊嵌入數字化基座,這在一定程度上化解了生產端的新品“恐慌”,就像李金勝所說的,“專業、時尚、戶外的三個能力都具備了,以后產品再變,生產線也可以及時跟進。”
過去幾年,安踏集團的各個管理板塊都在制定“管理模型”,對各個層面的考核評價指標做了全方位的梳理。“安踏過去積累了豐富的管理經驗,這些‘模型方陣’就是一把把尺子,讓集團的管理更加透明化、標準化、流程化。”賴世賢說。安踏一面對資源進行更加精細化的管理;一面進行前瞻的布局與規劃,包括在建的上海營運管理中心,蘇州一體化工業園碳中和示范基地,集團智慧創新中心,面向未來進行人才培養的安踏紫帽學園等,“這些布局與規劃代表了安踏的未來”。
勝仗文化
2018年同安工廠的數字化轉型,是李金勝在安踏打的第一場硬仗。
當時,他入職只有8個月,就接到了主管生產的安踏集團董事局副主席丁世家的任務,接手之后他才意識到難度之大:由于轉型的同時還要保證原計劃產能,他們只能在下班和節假日的時間進行改造模擬、設備調試——更具挑戰性的是,整合對象是此前獨立核算、獨立生產的4大車間,改造勢必會觸動原有架構和利益格局。
試想一下,一個空降干部,要打破原有組織、帶著1000多人苦戰兩年,其中的難度有多大?但李金勝沒有退路,“當干部要拿業績出來說話”,他也拿這一套來向員工“喊話”——“按照我的做法,哪怕我們浪費一年,但是工資可以從4000元到8000元,愿不愿意拼,兄弟們?”他選了5條生產線作為先行部隊,跟他們解釋說,整個過程需要10步,每一步完成,工資會增加500元,三個月后,這些人的工資就多了1000元,不用說,后面的改造就快了,其他流水線的工人也被帶動起來了——兩年后,同安工廠43條生產線全部改造完成,李金勝說,現在員工平均收入超過8000元,將近30%的員工收入超過1萬元。
實際上,帶領6萬名安踏員工往前沖、打勝仗,與帶著1000多名員工完成生產線的改造并沒有本質的不同:有最終目標,有行動拆解,有充分激勵,也就是安踏管理者經常掛在嘴邊的幾句話:高標準對標、結果為導向、高效高薪。
“在安踏,所有的戰略目標都要落實在具體的細節中,所有業務都有管理模型,所有項目都有時間節點,所有事情都有明確的責任人。”賴世賢強調,安踏的高標準對標,對標的不是一家公司,而是每個具體的點。
姚偉雄在斐樂內部將此命名為BBP(Benchmark Best Practice,對標最佳實踐),這是他們經常要用的方法,每做一件事情,先跟自己過去的成績比,跟集團內部比,同時還要找到外面的最佳實踐。
2022年對抖音平臺的應用攻略就是如此。FILA在2020年就成立了單獨的抖音事業部,一直不溫不火。兩年后,這一新興渠道已經勢不可擋,FILA將之列為當年重點攻取的目標。那個時候,不僅安踏內部,其他服裝業同行都沒有成熟的抖音運營經驗,于是他們跨界找到了一位頭部企業當“老師”,“對方提供抖音運營經驗,FILA篩選匹配到自己的業務,我們出系統的培養方案,三方一邊摸索一邊驗證,然后固化,用了三期、每期一周的時間共建了一套模型。”一起參與抖音培訓項目的安踏學園負責人梁家廣回憶。
2022年,FILA的抖音GMV(商品交易總額)同比提升247%。據抖音官方數據,2023年FILA成為打入其年度銷售榜單前十位的兩個體育用品品牌之一,另一個是耐克,兩者同在30億元+的水平。
不僅FILA這樣的前臺板塊,像安踏學園的培訓項目也是需要“被追蹤、被考核”的,這也是安踏所強調的結果導向,任何一項業務、項目都要與最終生意掛鉤,在陳科看來,“這種文化更有利于大公司保持靈活和高效,形成全價值鏈、全業務場域的合力。”
就連看上去距離生意幾乎最遠的“運動科學實驗室”也是如此,“我們要做面向未來的研發,”安踏集團創新實驗室負責人鄭志藝說,“但一定也是有目標的,要有商品維度的考量。”
最初在這個問題上,管理層的想法并不一致,最后大家就“目標”達成了共識——不一定完全量化到KPI,也可以綜合OKR(目標與關鍵成果管理),所以將創新部門的考核維度確立為三項:技術領先性、品牌引領性,以及訂單貢獻量。
距離生意更近的物流板塊,考核聯動更加直接,一方面除了自身業務成本、利潤考核之外,KPI的30%來自安踏、FILA子品牌打分,其中包含幾十條量化指標,“低于一定幅度就會被罰款”。現在,隨著整體物流網絡基本到位,物流團隊開始主動到門店調研,尋找新的改善點,陳劍聰也很坦白地說,“之前在銷售下面、作為成本中心,是沒有動力去做這些調整的。”
在結果導向的理念下,KPI就像一根有形的線,把安踏的前中后臺各個節點串聯起來。賴世賢擔任CFO的時候,曾帶領安踏財務團隊梳理過,整個集團的管理流程差不多有70個“利潤點”。在一次總裁會上,一位執行董事開玩笑地說,“這70個點管理好,公司不可能不賺錢。”
就像布雷斯福德所說的“邊際收益總和”,他從2003年開始擔任英國職業自行車國家隊教練,在此之前的110年間,這個車隊僅拿過一枚奧運金牌,但在其執掌后的5年,車隊在2008年的北京奧運會一舉拿下自行車項目六成金牌,又在4年之后的倫敦奧運會創下九項奧運紀錄與七項世界紀錄。這位傳奇教練的經驗是:如果把能想到的有關騎自行車的一切都分解,然后每個細項都改進1%,那么當把它們重新組合起來時,成績就會顯著提高。
“安踏的核心管理層,不管是負責哪個業務板塊的,都是每天研究業務數字和報表,每一個流程去完善。發現問題,馬上著手解決。周周匯報落實。”李玲稱自己來公司快8年了,“從來沒感覺到公司松過一點勁。”
蘇加明跟著安踏已經成長了24年,從畢業入職,到現在擔任集團鞋采購創新技術高級總監,“安踏文化一直沒變過,就是專注務實的做事文化。”在他看來,分享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環,“每個員工無論職務高低,都能享受到企業的成長紅利。”
華為管理顧問田濤曾用“四力循環”來解釋一個成功組織的動力機制:選擇——相信——行動——打勝仗,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打勝仗既是一次戰役的結束,也是下一個戰局的開端。
“這家企業特點太明顯,就是‘打勝仗’的文化,”陳科說,而當一個企業文化足夠明確的時候,本身就可以篩選出那些對的人,跟著企業一起往前跑,“留下來的都是想干一番大事的人,并且事實證明,確實能做得成,所以就能持續打勝仗。”
沖破慣性
2023年2月12日,第25屆香港馬拉松上,肯尼亞選手基普丘姆巴(Philimon Kiptoo KIPCHUMBA)以2小時10分48秒的成績摘得冠軍頭銜,他腳上穿的是安踏C202 GT PRO。
徐陽還沒有正式入職,在醫院等做膝蓋手術,他在工作群里問,“這雙鞋我們定了多少雙、怎么賣?”有人回復說,“這雙鞋不適合,太專業的鞋沒人買。”他一下子火氣就上來了,“只注重短期KPI,什么好賣賣什么,完全不理會品牌形象。”
連續打勝仗是興奮劑,但也有可能是迷幻劑,讓人走入成功的陷阱而不自知。遠的,有諾基亞、柯達的前車之鑒;近的,安踏品牌內部就有兩個曾經拿獎拿到手軟的部門先后進了“ICU”——這是安踏集團一個特別的制度,那些連續幾個月不達標的部門要接受集團各個業務條線的集中“會診救治”,最后要么病愈出院,要么換人、撤組。
盡管就整體而言,安踏集團的營收對國內對手而言優勢明顯,但這幾年,安踏主品牌營收增長也在放緩,從2019年到2023年的增長率分別是21.8%、-9.7%、52.5%、15.5%、9.3%,徐陽擔心的沒錯,“一門心思盯著銷售的時候,反而會把雪球越滾越小。”
一個產品再爆,都是有生命周期的,不同產品的接續,品牌的生命線才能不斷延長。安踏此前也有過其他嘗試,但在“大貨”銷售的思維慣性下,新的業態做著做著就萎縮了,這也是徐陽現在特別警惕的一點,去年安踏推出了新的鞋店形態——SNEAKERVERS(下稱“SV”),由于商品還不夠豐富,能賣的鞋并不多,手下人熬不住,從安踏大貨店里挪了跑鞋來賣,徐陽斷然叫停了,“給我退回去,一碰大貨,就死定了。”
過去一年多的時間,徐陽對安踏主品牌進行了全方位的改革,至少包括幾件事情:重塑了一個冠軍品牌,試驗了5種新型門店,更換了5個(區域)總經理。
“也還好,”提起這些改革,賴世賢用了他的口頭禪,“這些我們都有充分的討論,肯定帶來一些大的改變,但安踏的整體戰略是比較清晰的,并不會產生什么大的震蕩。”
過去一年多,徐陽提出的想法,賴世賢基本上都是支持的,偶爾會表示他的“擔心”——“我之前具體業務管得不多,只是給一些私人意見,”但事實上,非一線業務出身的賴世賢恰恰打破了一種經驗主義,所以經常與徐陽的改革想法不謀而合。
這也是今時今日的安踏所需要的——不只是對經驗的延續,也需要對經驗的反思。“不管你的公司有多強大,能保持這種優勢的唯一辦法就是持續進化,群體思維和自滿情緒可能會導致大災難。”《打勝仗的策略》里寫道。作者的觀點是企業可以借鑒軍隊里面的“紅隊策略”,即跳出固有經驗,自我審視,審視的目的不是動搖根本,而是降低風險。
3年前,安踏啟動了“冠軍班”的培訓項目,目標是培養10年以后的高管團隊,“安踏一路打勝仗,執行層面很強,但是未來的管理者,不能只有執行力,更要有主見,具備戰略眼光。”梁家廣解釋說。“種子選手”是由集團管委會從中基層員工中篩選的,一共有50人,其中最年輕的只有二十幾歲,對他們要做的培訓,并不是針對于迅速打仗的訓練,而是更側重于認知突破層面,這個班由集團董事局主席丁世忠親自帶,他提出問題,大家一起探討。
當年FILA營收過百億,丁世忠就提出一個問題,百億之后往哪里走?
也是從那個時候,FILA開始嘗試打入專業運動領域,當時時尚運動賽道風頭正勁,內部自然有很多反對的聲音,姚偉雄自己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專業不是兩三年能做出來的,5年、10年甚至20年都有可能,坦白說,任何決定都有風險,但哪怕某一點輸了,卻可以獲得一個更好的生意機會,我就會做。”
2018年開始,斐樂開始將業務拓展到網球、滑雪、高爾夫、跑步、戶外等專業運動領域,2021年組建了FLAME鞋研發中心,每年投入幾千萬元,研究鞋類材料和鞋科技,到了2023年,FILA專業運動品類的銷售占比達到40%左右,鞋類營收也首次破百億元。
如今,變革的主角變成了安踏品牌,一系列的變革成果也即將從概念變成現實,據徐陽透露,冠軍門店的商品已經調整完畢,可以開始規模性開店,超級安踏(SS)的門店即將進入測試2.0版本,SV的30家門店已經在裝修中了,用他的話說,2024年下半年到2025年,“安踏品牌就會開始起飛,會有很多讓人意想不到的變化”。
吹過的牛如何實現
安踏之前有句老話:“吹過的牛都能實現”,現在改了個說法——“說到做到”,文雅了一點,但意思不變——安踏對干部的要求即是如此:要敢說大話、高對標,也要能打硬仗、辦大事。
如今,那個曾經喊著“不做中國的耐克,要做世界的安踏”的晉江品牌,已經正式踏上國際舞臺,成為多品牌聚集的集團企業。在賴世賢看來,安踏一路走到現在,最獨特、最重要的競爭力,就是“品牌+零售”的商業模式,“這兩個能力是最難打造的”。
安踏近五年財務數據。來源:公司財報
2019年,安踏集團將旗下品牌梳理為三大品牌群:以安踏為主的專業運動品牌群、以FILA為主的時尚運動品牌群、以迪桑特和可隆組成的戶外運動品牌群,三大品牌群成為安踏集團的三條增長曲線,在周期更迭中相互補位:安踏品牌增長放緩的休整期,FILA以70%~80%的強勢增長接續,而當FILA轉入高速增長后的平臺期,新生力量迪桑特和可隆又借著戶外的東風,實現了70%~75%的突破性增長,就像一波接一波的潮起,把安踏集團推向更遠的目標。
實際上,就連安踏內部新入職的高管都會好奇,當年收購迪桑特和可隆的時候,戶外賽道還沒有任何要火的跡象,是怎么發現這個趨勢的?答案是“品牌嗅覺”。奇普·威爾遜(Chip Wilson)在其自傳中提到過自己是如何對始祖鳥“一見傾心”的:“憑借30年的服裝行業經驗,我只要觀察一家門店10分鐘,就能把年銷售額和利潤估計得八九不離十,誤差不會超過5%。”安踏的管理層也要頻繁走市場,“每次出差都是去看商圈、看品牌,是不是同行業的都看。”賴世賢回憶說,當初迪桑特就是這樣發現的。
“現在安踏對品牌的洞察,對消費者的洞察是很強的”,2023年10月全球投資者大會上,賴世賢表示,未來不排除會繼續進行細分賽道的品牌收購;但眼下,一個更具挑戰性的任務擺在面前,就是零售能力的提升,“尤其是安踏主品牌”。
2020年,安踏決意進行DTC改革,在其后的兩年時間里,安踏大舉投入20億元,迅速收回分銷商手中的門店和庫存——2020年3500家、2021年再加2500家,到了2022年,安踏品牌DTC門店總量已經超過7000家。
2023年,就安踏品牌來說,DTC門店收入占比達到56.1%,整體毛利率從2020年的44.7%提升到2023年的54.9%,月店效從2020年的10萬~20萬元增加到2023年的28萬~29萬元。
雖有提升,但店效與安踏體系內其他品牌還有不小差距。同時,由于直營模式下管理成本的增加,根據2024年安踏業績交流會上提供的數據,2023年安踏直營經營利潤率,低于批發模式和電商模式。
也就是說,門店可以“閃電”收回,但要真正釋放出DTC的能量,卻需要體系化的運營,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
在決定改革之前,安踏董事會就有過討論,“批發和直營,沒有絕對好壞之分,一般來看,高端品牌做DTC,優勢會更明顯,因為店鋪少,品牌溢價高,但是像安踏這樣的大眾品牌,DTC會做得很辛苦,投入產出比可能沒那么高。”賴世賢說,最后決定推動DTC,主要兩方面的原因:一個是戰略層面,DTC更有助于安踏的品牌化運營,另外一個是現實層面,線上線下的融合趨勢也增強了DTC的必要性。
“FILA的零售能力很強,雖然邏輯一樣,但不是說調幾個人到安踏就能起到變化的,畢竟市場不同,渠道不同,細節操作就不同。”賴世賢說,這是需要安踏品牌自己不斷去摸索的。
在徐陽看來,提升店效,首先要有更好的店型、更好的商品、更好的商場。“太多太多的低效店在半死不活地漂浮著,這種商業模式必須要改變。”徐陽說,去年新開的店面,像安踏Arena競技場店、安踏Palace殿堂級門店,月均店效可以達到百萬級,在全球投資者大會上,徐陽透露,未來5年這兩種店型將分別新增10家、1000家,但安踏門店總量不會有太大的變化。
“安踏已經不可能通過開店實現業績增長,而是要提升客單價。”徐陽說。FILA也是同樣的增長邏輯,姚偉雄也表示,未來三年(2024~2026年),FILA渠道數量將維持在1900~2000家,將通過增加優質線下渠道、提升新老客戶運營、精耕細分品類等方式來帶動增長。
前端增長模式的轉變,倒推至中后臺的一系列變革,創新研發的先行,生產資源的跟進,物流運輸的調度,以及數字化的串聯……一環扣一環地咬合,整個體系才會釋放出最大的增長勢能。之前的安踏一直在向前沖,如今的安踏,也在花更多的時間向內看,跨過600億元營收之后,安踏已經從上半場的規模性擴張轉入到下半場的高質量發展,從熟悉的國內戰場走向未知的海外疆域,從眼前的市場競爭到更大的商業生態。
2021年安踏提出“五大共生價值”,正式推進ESG戰略,賴世賢任可持續發展委員會主席,他稱安踏已將ESG多項管理指標變為明確KPI,“要確保集團上下、所有品牌都真正落實,不能只是口號。”
“未來如何避免公司犯重大戰略錯誤?”年會那次演講中,丁世忠說到最近的思考,他也要求大家在戰略、文化、多品牌差異化和消費者4個方面,一起對公司提出挑戰性的問題,最后整理出“挑戰30問”。
如今,這些問題正擺在賴世賢的面前。
“像安踏這樣的消費品公司,最重要的資產就是品牌,最大的危險就是不能做出對的商品,失去了跟消費者的鏈接,被市場拋棄是很快的,可能不會一年,但兩三年做不好,就會走向危機。危機可能不是某一個點,而是產品、創新、人才等一系列都會出問題,”賴世賢說,“這也是我們無時無刻不在思考的。”
7月12日,賴世賢帶著安踏的管理團隊,對集團目前的發展戰略做了全方位的檢視,對每個品牌的發展戰略進行盤點與校準。這也是安踏的傳統,在過去十幾年間,集團反思會每年召開兩次,從未間斷。
“安踏能夠走到今天,由晉江走向全國,由中國走向世界。安踏人骨子里的愛拼敢贏、不斷超越自我、永不止步的文化,是公司最深厚的基石。”賴世賢說,“這是一群愛折騰的人,志同道合,彼此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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